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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9月18日、11月15日、11月22日，我和几名学生连续三次来到位于合川区合阳城街道东南部、濒临嘉陵江畔的一条老街，感受明清以来的城市变迁。 通过现存的合川区地方志可以知道，药市街自明代以来，就未曾发生过任何变化，它东连嘉陵江岸（合川故城东水门，现嘉宾路），西接饼子街，可北通丁市街、久长街，南到小南街。可以说，当下合川老城的发展基本维持着明清以来的街巷建制，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动，只是将原有的石板路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逐渐硬化成水泥，进而变成了柏油路而已。 我们之所以要去药市街进行采风，原因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首先，药市街位于城区东南部，虽距较为繁华的久长街不足一里，但依然较为清净，可能留有可资调查的老城风俗；其二，据清代地方志显示，此处有一座于公祠，而当代地图上又有一座正觉寺，对我们了解合川城区民间信仰有重要意义；最后，药市街紧邻嘉陵江中游最大码头之一的鸭嘴码头，是明清以来往来客商进行商品中转与贸易的所在，故而对我们了解合川的经济民俗有着不可替代的辅助作用。 正是基于上述因由，我在9月18日第一次来到药市街进行初步了解。从学校门口坐301公交在柏树街站下车，穿过人声鼎沸的久长步行街，拐进饼子街，走了不足30米，就来到了“药市街”。在这里，人群十分稀疏，唯有街口有几家面馆和两家做竹编生意的商铺。在这条宽约5米、长约百米的空荡街道上，我们很难想象往西的繁华。而走进这条小街，一处正在施工的高层建筑显然与周边建设于上世界50年代的楼房形制格格不入。 在药市街的中部，就是我上面所提到的正觉寺，这是一座看上去很新的佛教寺庙，而且有着五层高，但唯有第一层供奉着几尊佛像。具体说来：进门处一间为炉灶，往里走便能看到一尊与现代石刻狮子不太一样的清代石狮子，据一位守庙阿姨讲，这尊石狮子约有150年了，是原来老庙留下的，但令一尊在文革的时候破坏掉了。进入中殿，则为解签、算卦、会客的所在，近门处悬挂着一副木质浮雕韦陀像，其旁边的香案上摆放着瓷质财神像。而在中殿右前方的角落里，则供奉着一尊香樟木雕刻的高约1.5米的上飞凤凰、下游金龙的水月观音像，据那位阿姨讲，这是一位信士捐资供养的，花了约有上百万呢。进入后殿，即是我们常说的“大雄宝殿”，可是这里与普通庙宇有很大不同，它没有雕梁画栋的殿宇，只是这座五层楼房一层的一间不足40平米的屋子而已，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们能看到一尊白色树脂制作的弥勒像摆放在一张高脚鎏金供桌上，而正中则是供奉着释迦摩尼及其弟子阿南、迦叶的神龛，其前部的八仙桌上长期摆放着各类贡品。神龛背部则供奉着观音菩萨及其侍者童男童女。左右两边的墙壁上则悬挂着十八罗汉木质浮雕以及两幅佛祖传法图（位于后殿进门两边）。在后墙两边供奉着的文殊与普贤二位菩萨的上部则贴着数十个类似于牌位的红色、黄色卡纸，上面的文字表明，它们都是当地民众供奉的亲人灵牌。在整个后殿的后面有一处面积约5平米的后院，这里是专供上香、点烛、烧纸的。 当时，整个正觉寺里只有这位50多岁的阿姨，不过在我参观的时候，她也不知到何处去了。我独自在这里转了一圈，从侧门沿着陡峭的楼梯向二楼、三楼、四楼、五楼搜寻了一番，均未见到任何人，但二楼的场景让我了解到这里应该是该寺僧人的禅房。 我悻悻离开了正觉寺，向江边走去。在正觉寺的右侧有一栋六层的建筑，上面写着“重棉四厂展销门市部”和“合川中药材收购门市部”，这种字体，突显了它上世界五六十年代的属性，不过现在想想，在那个年代就能建筑七八层高的楼房并能坚持至今而尚未被拆，实数难得。而在正觉寺的左侧则有一处被定性为“危房”的木结构建筑，它黑色的瓦彰显了它年代之久远，墙壁以竹栅糊泥，粉有白灰的痕迹说明这座房子很可能建筑于清代。我走进这座“危房”，里面虽然住着几位老人，但他们却告诉我他们是从外地迁来在合川做生意的，这里是他们租的，而这座“危房”的产权归谁所有，得到的答案却是“这里是国有公房”。看着这座岌岌可危，上层门窗和柱子已东倒西歪的样子，真是感觉有些可惜。可以这么说，药市街在这座危房这里就发生了一些变化，前面一段较为平坦，而后面这段则是一段有着近30度坡的路段，大概有30来米直通嘉陵江。在左右两边的新建建筑的墙体上还标注着水文刻度尺，明显可以看出，如果嘉陵江发大水，这个坡以下很可能被淹没，过不奇然，据嘉陵江畔的洪水记录石碑显示，最近一次超警戒洪峰发生在2011年，当时嘉陵江沿岸的楼房一层无一幸免的被淹没。 回转头来，我在药市街中又走了一翻，希望能再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可惜整个路上并没有遇到可资调查的对象，我再次悻悻然地离开的这里，并回到了学校。由于工作原因，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再没到药市街进行过采访。不过想进一步了解药市街及药市街中的经济、信仰活动的愿望并没有就此打消。于是，2014年11月，我带着几名学生连续做了两次后续考察，进一步了解了药市街的历史状况。 这两次调查与第一次所走路线相同，再次就不做赘述了。11月15日，从下午1点到4点，我们在药市街来回走了好几趟，向数位坐在大院门口的老人询问了一些关于药市街历史的情况。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婆婆告诉我们，药市街之所以叫药市街，就是因为它濒临嘉陵江码头，是专为往来客商中转药材而设立的药材市场，是什么时候开始叫这个名字的，就很难讲清楚了。这里在上世纪60年代建了这座隶属于合川县（区）中药材公司的家属楼，并在此设立了中药材收购门市部，不久又建立了中药材储藏室（仓库，即正觉寺的前身），而重棉四厂的门市部也是在那个时候设立起来的。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这里一直都有中药材交易，而且很是热闹，只是到了21世纪初才逐渐淡出了当地人的视野。 至于我们所想了解的于公祠的信息，在这一次的调查中，我们只是了解到，在建筑合川中药材公司职工宿舍楼之前，这里有一大片的老旧木质建筑，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于公祠，到了大跃进以后，为了增产增收，扩大经营，经县（区）政府批准将这一带的大部分木质黑瓦房都给拆除了，现在留下的那处“危房”仅是这条街上唯一的老房子了。老人告诉我们，她虽是土生土长的合川人，但对那座房子的产权归属问题也并不知道，她只是说，建国后这里房子都成了国有公房，那些房子可能是某家人或者某些客商建的，为的就是在这里中转货物，而且房屋建筑都一样，已经记不得这里有个老庙子了。另外，这位老婆婆还说，这条街现在没什么人了，虽然有不少老人，但他们平常都是到久长步行街那里去，跳坝坝舞（广场舞）、摆龙门阵（拉家常）等，要是想多了解这条街以及于公祠、正觉寺，可以到那边去找找，而最好的时候则是在每月的初一、十五，因为正觉寺会做法事，那时候不仅这条街上的老人，就是周边的老人也会来这里烧香。 而我们在街口一处卖竹编物品的店里购买了些手工艺品的同时，还向那位卖主询问了一些这方面的事情。这位老爷爷并不是本地人，但他却说自己在这里做这个买卖已经二三十年了。他告诉我们他曾听当地的一些老人讲，这一片都是做中药材生意的，在大南街与小南街上也有不少中药材铺，但大部分的中药材都是在这里集散的。而那时候，这里客商云集，有合川本地的，也有来自四川的、陕西的、湖南的、湖北的、还有重庆的、贵州的，大家都在这里买卖中药材。而他们大都是沿街住店，很多店都是这些客商长期包下来的。当我们问道这些房子都是谁建的时候，老人家一口认定，这些房子大都是那些客商掏钱由当地人建的，“这毕竟是他们长期做生意的地方嘛，如果没有住的地方，哪里能长期做嘛”，对此他还拿他自己做了说明。至于曾经的于公祠，他却一点都不了解。 我们这次的调查虽然不能说是没有任何收获，但总觉得还是差了太多东西，也许这正是建国后，城市发展带来的必然结果——原本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为世人所淡忘。 11月22日周六，恰是农历十月初一，我再次带着几名学生来到药市街，本次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关于正觉寺建设年代以及于公祠的历史问题。我们以上次同样的时间来到这里。果不其然，刚刚走到正觉寺门口，我们就看到三四个售卖香烛的摊位，而寺内的梵音则在药市街上空回绕。我们几个也像其他入庙的市民一样，在正觉寺门口买了香烛纸钱，以一个虔诚的信徒身份加入到祭拜的行列中。 进入正觉寺后，我们看到从后殿到中殿，数十位六七十岁的老年妇女和几位男性老人，双膝跪在蒲团之上，手中拈香，双眼紧闭，随着后殿中部的和尚念诵着我们听不懂的经文。我们在一位老年妇女的带领下来到位于后面的焚香处，将我们手中的香、烛点燃插在香烛池中，而将纸钱交由一位老爷爷，由他代为焚化。就在此时，我们向这位老人家询问了一下有关正觉寺的事情。她告诉我们，正觉寺原不在这里，是因为涞滩双龙湖的修建而搬迁到这里的（回来后，我特地查阅了合川区地图，在涞滩镇西部，双龙湖东北案，正觉寺不仅是一个寺庙，更被标注成一个行政村），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至今才二十多年历史。涞滩那边的正觉寺现已不存，移迁时只是将里面的释迦摩尼神龛和观音像搬过来了，其他的东西都没有留下。现在庙里面的十八罗汉以及其他的神像都是当地信众捐钱供养的。当我们问道这里地方原本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方做正觉寺的移建地点时，她告诉我们，这里原来是合川中药材公司的仓库，90年代的时候中药材生意不是很好做了，这个地方也就被废弃了，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听说当初有正觉寺的老方丈过来选的，说这个地方好，然后就落户这里了。在2000年的时候又重新修过一次。大门的匾额“正觉寺”是大和尚道坚所题。而当我们欲了解门口石狮子和于公祠的关系时，这位老婆婆却感觉一脸茫然。 我们在寺庙里听了一会经文，可以身临其境的感受到当地百姓对于神祇的虔诚态度，其实在他们的眼中佛道儒，甚至其他什么神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在我们调查中，合川居民对于各种类型的神祇用了一样的称呼——菩萨，对于佛教禅寺、道教宫观等，一致称之为“庙子”，由此可知，在这一带民众中，信仰是泛化的，它并没有具体所指，只是在心灵的寄托上有一个神圣的空间或神圣的对象就可以了。 我们走出正觉寺，恰巧在门口碰到一位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于是我们便上前咨询有关于公祠的事情。老婆婆告诉我们她今年已经90岁了，就住在下面的溪子口后街，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合川人，她说几乎每年嘉陵江都要发大水。她告诉我们，这个地方在解放前是一片木结构的黑瓦房，住了很多外地买卖药材的人，她指着那座被定为“危房”的建筑说，这个房子就是那时候的样子。之所以还能保留到现在，是因为里面曾经供过“菩萨”。当我们听到这里，我们很是兴奋，原来，这个旧房子，就是“于公祠”了。她继续说到，那个菩萨是个很灵的菩萨，这里的人都叫他药王菩萨，是做药材生意的保护神，在这个地方做药材生意，谁都不敢缺斤少两，乱抬价格，更不敢卖假药，因为药王菩萨看着唻。药是什么，是治病救人的不是害人的，也是专为赚钱的。老人家继续说到，至于姓什么她却说这个无所谓，只要是保佑老百姓的都是好菩萨。那一阵要拆这个地方的时候，菩萨就显灵了，大半夜的就四处放光，把很多人都吓到了，后来就没拆成，就这么保留下来了。没几年不就文化大革命了么，很多年轻小孩不知天高地厚，就把那个药王菩萨给咋了，后来听说砸菩萨的小孩就病了，也不知道后来治好了没。慢慢的就有人把这个房子给改了，现在里面住了好多从外地来的人。 老人家的讲述有些很强的传奇性，其真实性依然有待进一步考证，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在这座危房与正觉寺以及合川中药材公司职工宿舍这一段，曾经的确有一处名为“于公祠”的古老建筑，但它的修建年代从现有的资料来看，最多不过150年左右，但它在当年的药材买卖者看来的确发挥着一定的规范作用。 现在的药市街，已经告别了当初的繁华，唯一的“于公祠”见证者也渐渐从这个社会逝去，而那座与周边高楼很是不协调的“危房”不知何时也会被拆掉，甚至被作为商业开发的用地，也许就会发生在“明天”，因为在合川中药材公司职工宿舍的前面不正有一座高楼大厦在建筑中吗，而那个地方原是什么建筑，很多人已经不再关心了。城市的发展，不仅带动了区域经济的发展，带动了新文化的发展，但它也在对历史与传统形成了可怕的摧毁性连锁反应，如果挖掘尚未消失的历史记忆与传统遗存，并非仅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就能独自完成的，它需要更多文化部门以及财物、教育等相关机关的协调，以致形成有效的记录与重访机制，才能挽留过去、保护现在、流传未来。